“过去一年,最庆幸的事情,是得以静下心来,欣赏艺术,了解艺术。
美术馆成了我每到一个城市必须要去的地方。每次漫步在艺术品的周围,我都有一种很平和、很美好的感受。
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对艺术的这种着迷 —— 除了对美本身的欣赏,这里仿佛还有一种更高维度的原因。
现在,我终于知道了答案。”

展厅619和620,是我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最喜欢去的两个展厅。
这两个展厅相互挨着,在二楼的欧洲古典绘画区,整个展区也是今年刚刚重新开放的。我现在每次去大都会博物馆,都会想去这两个展厅转转。
这两个空间,仅一墙之隔;足够相近,又足够不同。作品的时代和内容相近,都来自于16-17世纪初的欧洲文艺复兴末期。不同的是,一个展厅只停留在了那个时代,而另一个展厅却穿越到了后面的几个世纪。
展厅620是它所处时代的经典,而展厅619却是几百年后的现代艺术的启蒙。
这种近在咫尺,却又相隔万里的感觉,很奇妙,也很少见。一门之隔的同与异,就像一个控制哲思的开关:两个空间并排着,也反差着,浪漫而又真切的开启着每一位参观者的思维 —— 每次当我徘徊在两个展厅之间,我都在被启发,被激发着去思考,思考到底什么才是艺术?
什么是艺术?
什么是价值?
什么是经典?
什么是现代?
什么是时空?
等等、等等……
这些被激发出的问题,以及无法被轻易得到的答案,让我十分的着迷。
展厅620 展出的是几位文艺复兴画家的作品;而展厅619只展出一位画家,他的名字叫El Greco。
我在过去的一年里,在不同的艺术博物馆,都遇到过ElGreco的作品,每次对他很好奇。今年夏天,我重新回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,惊喜得发现这里新开了一个展厅619,单独展出El Greco的作品,我真的特别的兴奋。这样的单一画家的常驻展厅,在大都会这种云集了上千上万的艺术品的博物馆,还是很少见的,说不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个。
想来到ElGreco的展厅619,你必须要先穿过展厅620。不知道着是不是博物馆的特别设计,让你在看到El Greco之前,先去看一下他同时期的作品,作一个铺垫。
当你经过展厅620, 你会发现自己瞬间被“优雅”所包围。
红色的墙面和暖色的地板,温柔的衬托着墙上的作品,整个空间散发出了文艺复兴中后期的古典之美,和谐而又理想着。
这里展出的作品也都很是经典的,我不是每一幅都了解,但是我看到了文艺复兴一位奇才Caravaggio的作品 “the Denialof Saint Peter” (下面的第四幅),也是亲身的感受到了他娴熟而又独特的光影技巧。
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)
穿过展厅620,你就走进了El Greco的世界:展厅619。
忽然间,周围的墙面变成了冷色系,整个空间传递出的美感不太一样了。
这里的作品仿佛更有张力,更有戏剧性;画面也是优雅的,但是是另外一种调性,有点说不太好。这里的画和前一个展厅有类似,但又有错位,有一种和谐又矛盾的感觉。

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)
两个展厅的画明明都是来自16-17世纪初,但是El Greco的展厅却有一种不属于那个时代的感觉,一种古典中流露出的现代感,或者说现代中流露出的古典感。
每幅画也都很有辨识度,一脉相承着某种图腾,一看就是El Greco的作品,和其他的画家不一样。这个展厅, 让人感觉更神秘、更深邃,画作传递出的美更加的外放,更加的浓烈。
展厅620就像一杯红酒,或者说是杯热红酒,让人舒服而愉悦,但是没有回味无穷;而展厅619更像是杯鸡尾酒,还是红酒和烈酒混合起来的那种创意鸡尾酒,味道更加复杂,更加有层次,既老派又前卫。
展厅620是经典,而展厅619更像是传奇。一个是展示,一个是致敬。
下面,让我们走进El Greco的展厅619里看一下。
首先是一幅风景画,View of Toledo。这是我在纽约大都会美术馆里最喜欢的绘画之一。
当你看到下面这幅画的时候,请和我一起暂停几秒钟,感受一下这幅画;然后在心里告诉我,你的感受是什么?联想是什么?

(图片来自网络)
我第一次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到这幅画的时候,在它面前驻足了好久。
这幅画仿佛有一种气息散发出来。这幅画画的是El Greco的第二家乡,西班牙的Toledo。我不确定画里的风景有多少是采风于实景,有多少是来自于想象,但是可以确定的是,这是一个登高远望的视角。
自古登高多惆怅,遥望眼前这座城市,El Greco仿佛在向我诉说着某种情感,思乡、念人、还是自我感怀?眼前的这幅画,有着超越风景的讯号;我能感受到画里流露出的一种状态:一种深邃的、略带惆怅的状态。
这幅画的色调和笔触,似乎都带着情绪,和同时代的画风不一样——似乎不够细腻,不够到位、也不够完美。天空、房子和树丛,少了很多细节,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意化的色块和形状。这让我联想到了另外一位画家——保罗塞尚(Paul Cezanne)。
下面的右边是塞尚一幅风景画。

Left: View of Toledo, by El Greco, 1599-1600. Right: Rocks at Fontainebleau, by Paul Cézanne, 1890. (图片来自于网络)
这两幅画并排得放在一起,是不是有一种共振?它们好像可以彼此沟通,说着同样的语言。貌似呼吸着相同的空气,但是所在的天空,却相差了几个世纪。
塞尚,这位现代绘画主义之父,出现在了El Greco后的300多年。
很有意思的是,塞尚的这幅画,也被放在展厅619里面,就在View of Toledo旁边,以此来展示El Greco对塞尚的启发,以及他对现代艺术的深远影响。
我本来还想找一幅16世纪的风景画,放在这里和El Greco做对比。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View of Toledo是文艺复兴以来第一幅纯粹的风景画,至少是知名的第一幅。当时大师的绘画多取材于宗教或神话,或者是王权贵族的肖像,纯粹的风景画的出现要到150多年后,而且还是以写实为主,而非像El Greco这样写意。
El Greco确实是艺术的先驱,这一点不仅体现在绘画技法上,也体现在内容题材上。他让我体会到了,什么才是真正的文艺复兴精神,什么才是真正的思想解放。
让我们继续来看展厅619里其他的画,下面两幅是El Greco画的人物肖像。

“Cardinal Fernando Niño de Guevara”, by El Greco, ca.1600. 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)

“Saint Jerome as Scholar”, by El Greco, ca. 1610. 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)
我第一次看这两幅画的时候,竟然觉得有些动漫感。
人物的脸和身体仿佛都被拉长了,肩也变宽了,五官的比例和身体的比例都不太符合科学。这两幅肖像,画的都是神职人员,都是有权威和身份的人;我相信当时创作这两幅画的目的,是为了真实的刻画和记录。所以,当我看到失真的比例和拉长的形象,还是有些惊讶的。
但是,当我再仔细看了看,又发现这些改动,其实也挺真实的。我仿佛能感受到画里的人的个性,严肃认真,不苟言笑,有着权威的身份和地位。画面整体看起来,也是和谐的,是有美感的;人物显得不死板,更加有辨识度。
El Greco再一次,没有遵循主流的规律。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画,很追求五官和身材比例的完美,比如达芬奇的“蒙娜丽莎”,或者拉斐尔笔下的圣母。
而El Greco却对人物形象做了扭曲和加工。虽然当时也有其他画家对人物做拉长的处理,我还是觉得El Greco的处理更加的成熟和高级。这里我想到了一位现代时期的画家,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位,Modigliani (1884-1920) ,他的作品多次被拍到了上亿美金。

Left: Jeanne Hébuterne, by Amedeo Modigliani, 1919. Right, Saint Jerome as Scholar, by El Greco, c.a. 1610 (图片来自网络)

Left: “Madonna del prato”, by Raphael, 1506. Right: Cardinal Fernando Niño de Guevara, by El Greco, ca.1600. (图片来自网络)
除了人物的比例,El Greco在颜色的选择上也很特别。相比于同期其他的画家,他选择了更加会表达情绪的颜色,如蓝色,红色,或者红粉色。通过这些颜色的运用,赋予了人物某种情绪,人物所处的场景某种氛围。
其实,我们在平时也会感觉到,颜色本身是能够传递出“感觉”的,有的颜色看起来暖,有的颜色看起来冷。但是在古典绘画时期,往往因为写实的需要,颜色是形状的附属。直到现代绘画时期,颜色才被单独拿出来,脱离其所在的形,讨论颜色本身的美学作用。
在现实生活中,当我们看到一个人的时候,他给你的总体感觉就是带着颜色的,这和他的个性以及当时见面的环境都有关系。当我们在脑子里回想一个人形象时,他的形象也并不是完全符合实际的比例的,就像气场强大的人,给人的印象也会更加身材高大。
到底什么才是人物肖像真正的写实?是只有眼睛看到的,还是也包括身体感觉到的?El Greco在16-17世纪,就试图用画笔捕捉视觉之外的讯息,去画人物的个性、情绪乃至气场。可以说他一脚跨入了现代绘画的领地。
展厅619致敬了El Greco独特的美学符号,和超前的绘画理念。
El Greco也深深的启发了另外一位年轻的西班牙画家。这个年轻人,后来成为了现代艺术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,他就是毕加索 Pablo Picasso。毕加索几个创作时期,都受到过El Greco的影响。比如,他创作生涯的“蓝色时期”,就大量运用蓝色来表达一种整体的忧郁的感觉,同样的,还有他对人物轮廓脱比例的处理,这些都是有受到El Greco的启发。
下面两幅毕加索的画,还有他另外一幅自画像,也都出现在了展厅619里,放在El Greco的画的旁边,再次向他致敬。

Left: The Blind Man's Meal, by Pablo Picasso, 1903. Right: The Actor, by Pablo Picasso, 1904-5. (图片来自网络)
下面是展厅619里的另外几幅画。

Left: “The Opening of the Fifth Seal”, ca. 1608-1614. Right: “Christ Carrying the Cross”, by El Greco, ca. 1577-87 (图片来自网络)

“Christ Healing the Blind”, by El Greco, ca. 1570 (图片来自网络)
这个链接里列出了El Greco比较出名的一些作品。
我对他的画产生兴趣,是在艺术博物馆里看到的时候,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画家是谁。其实在艺术的经典教材里,对于El Greco的介绍也没有很隆重,毕竟文艺复兴的杰出画家太多了。
我在欧洲也看过一些文艺复兴的名画,虽然都很经典,但是没有哪幅画,像El Greco的画一样,如此的吸引我。我就是莫名的对他好奇。
这可能也是一种缘分吧,在恰当的时机,El Greco走近了我,启蒙了我对于艺术的思考。
那El Greco到底是谁?
El Greco可以说是一个艺名,他本名叫Doménikos Theotokópoulo。他是希腊人,1541年出生在克里特岛(Crete)。Crete当时属于东罗马拜占庭管辖,是后拜占庭艺术的中心。26岁时,El Greco去了意大利的威尼斯和罗马,之后到了西班牙的Toledo,在那里定居,直到1641年病逝。
在西班牙的Toledo,El Greco达到了艺术创作的巅峰,完善了自己独特的风格,大多数留下来的作品也是在那里创作的,开篇我们提到的那幅风景画,View of Toledo,画的就是这座城市。
在后人的评价中,El Greco是一位无法被定义的大师。
他的作品有极强的个人主义色彩,仿佛并不属于任何流派。他可以说是一个小众,远离文艺复兴的中心,不太为主流艺术市场所知晓。
在他去世后的300多年,在很多收藏家和艺术学者的共同努力下,El Greco本人和他的作品才重新回到艺术界的视野,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。
El Greco被当代的艺术界认为是表现主义和立体主义先驱中的先驱,他前所未有的,为绘画引入了一个全新的美学视角。
下面两幅画,分别是表现主义和立体主义的经典之作,一个是蒙克的“呐喊”,一个是毕加索的“亚威农少女”;最后一幅是El Greco的画,大家可以感受一下,看看这之间是否有一种承继。

Left: Skrik 呐喊, by Edvard Munch, 1893. Right: Les Demoiselles D’Avignon, by Pablo Picasso, 1907. (图片来自网络)

“The Opening of the Fifth Seal”, by El Greco, ca. 1608-1614. (图片来自网络)
这跨越世纪的艺术共振,让我愈发的好奇,有了更多的问题。
El Greco为什么可以在美学上有如此远见?
为什么可以超越他的时代几百年?
当时的社会又如何促成了,或者说允许了这种超越的存在?
到底什么样的艺术创作才能被奉为经典,被后人敬仰?
是谁定义了El Greco的艺术造诣?
El Greco的超前和偏离,为什么没有让他付出巨大的成本?
他的故事有对当代的我们有什么启发和借鉴?
我开始阅读更多的资料,开始研究El Greco;我仍旧无法从绘画技法和艺术史学上去很严谨的分析,但是我想记录下来我学习的过程和思考的碎片,或许对我未来更好的理解艺术会有所帮助。
所以,到底怎样才能成为艺术史上横跨古典和现代的大师?
个性上,El Greco有着艺术家的叛逆。年少轻狂,恃才傲物。
他曾批评米开朗基罗(Michelangelo)在西斯汀小堂(Sistine Chapel)的壁画——“最后审判日”——画得不够好,并向当时的教皇提请,让他把这面墙再重新画一遍,盖过原来的版本。西斯汀小堂我曾去过两次,每次都被震撼到血脉。米开朗基罗的这幅壁画,可以算是人类艺术的高光,令人叹为观止。下面是我去年去西斯汀小堂时拍的照片,当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。

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)
El Greco敢挑战如此经典的艺术作品,这份勇气倒是让我刮目相看。当然也不排除,因为El Greco自己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,从反映宗教精神的角度,他认为他的绘画,才能够更好的把“最后审判日”艺术呈现出来。
不管怎样,能够挑战文艺复兴的泰斗,学院派的教科书,他也是叛逆无疑了。El Greco 在评论这幅壁画的时候,还说米开朗基罗“他是个好人,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绘画。He is a good man, but he doesn't know how to paint。”这句话或许有后人的杜撰,但是也证明了El Greco确实是敢于向权威发起挑战。
El Greco的自信也不是盲目的。
他在艺术上确实有这个底气;他是个天才型的选手。有记录显示,他在22岁时,就已经在家乡Crete被人称呼为Master,说明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是绘画行会里认可的大师,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在经营自己的绘画工作室workshop。
后来有人分析说,El Greco在那时已经开始形成了自己的绘画风格。
他在寻找机会,不仅让世人看到他的能力,也想为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进行辩护。
El Greco不是为了挑战而挑战。
在绘画技术上,El Greco没有受过主流文艺复兴的学院派训练,从而也没有在思想和技法上有太多的禁锢。他后面的游历,又让他有契机融合欧洲东西方的画法,最终创造出了独特的美学语言。
我相信有很多学者,曾经试图研究过为什么El Greco可以有画法上的创新,是什么塑造了他的创造力;如果我是学者,我可能也想好好研究一下。但是,研究艺术家的创造力根源,可能是一件徒劳的事情,至少是“事后诸葛亮”的。我们永远无法钻到他的意识里,去还原他的灵感,但是一些分析和推测,对客观的去理解“创新”这件事情倒是有帮助的。
多数的观点认为,因为他的家乡Crete岛,受东罗马拜占庭帝国的管辖,El Greco从小接受的是正规的拜占庭画法的训练;而拜占庭的画法,受东正教的影响,保留了更多中世纪宗教绘画的传统,人物形象不能追求写实,只能象征化的处理,因为教义中严禁圣人偶像崇拜,画中人物的线条和形象只能以传达宗教信息为最主要的目的。

拜占庭艺术的壁画(图片来源于网上)
而在欧洲的西边,以意大利为中心的文艺复兴主场,绘画中的人物形象,突破了中世纪绘画的禁锢,追求人体完美的比例和曲线,向古罗马古希腊回溯。
虽然西罗马这边的天主教,和东正教是同源,也禁止圣体偶像崇拜,但是因为西边政教分离,教皇有更大的权力,愿意借用艺术来激发宗教热忱,巩固自己的地位。所以,在欧洲的西边,艺术受到的限制比东边少。宗教题材的作品,也会将神的形象极大可能的人化,用完美人类的比例和曲线,来体现一种神圣。
可见这个时期,欧洲的东西画派,在传统上还是很不同的。而El Greco带着拜占庭中世纪画派的训练,在成年时来到威尼斯,来到罗马,切身的感受到了这种冲击,逐渐的在自己的绘画中,融合了不同的理念。按照他成熟时期的作品来看,我想El Greco应该是喜欢人文主义的吧,他也许一直也在尝试突破拜占庭的禁锢。当然,这都是后人第三视角的推测。El Greco的画风自成一派,实在无法被定义,所以“融合”也许是一个比较可以接受的解释。
另外,El Greco所在的时期,是文艺复兴的末期,三巨头都已经离世(达芬奇、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),新的风格还未形成。所以,这个时期无论是东边的拜占庭,还是西边的古典主义,都是各自处在一个过渡期。所以,El Greco不仅是融合了东西,还是融合了东和西各自新风格的萌芽。
El Greco成功的找到了自己的美学语言,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。很多人都想创新,但是很少人能做到。只有真正的大师才能够创造出独特的绘画风格,既有美学价值,又有学术价值。
经典的艺术,要反传统,但更需要,有图腾。
第三,除了反传统的精神和画法,要成为大师,绘画的哲学也要有建树。ElGreco在这方面的想法我觉得实在是太超前了。身处古典时代,他对绘画的理解却很现代。
El Greco绘画的核心思想是,他认为想象力和直觉是创作中最重要的,这要大于主观创作中的设计和布局。
绘画其实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,因为每落一笔都是一个选择,一个画家在完成一幅画的时候有很多细小的决定要做。
我曾经在纽约Brooklyn,尝试去学习了下素描,是比较古典派的那种。但是我发现太难了,绘画的时候,脑子里有很多测量要做,很多时候是真的需要拿起画笔,在空中比划所画对象的比例,然后再在纸上测量下,才能下笔。
绘画是一个复杂的复刻美的过程。El Greco认为绘画最至上的美是一种“雅”,英文是grace。而获得这种“雅”的唯一的方式,是在绘画的过程中,也以“雅”的方式去解决复杂的问题;绘画不是刻意的去求解美,而应是松弛的去表现美,去追随你的想象力和直觉。这是El Greco的绘画哲学。
他不赞同文艺复兴绘画中,对完美比例的精心设计,精准测量。比如达芬奇,文艺复兴三杰之一,和El Greco不一样,认为绘画应该是理性的,构图和人体的比例应该是要符合科学规律的;绘画需要精准的拿捏,谨慎的下笔,才能在画布上呈现出和谐的完美。
El Greco更认同用“心”去画,而不是用“脑”。艺术创作中,人和画的感觉应该是合一的,应该都是“雅”的。这样画面所传递出的感觉才是真正的至上的美。理性可以带来和谐的画面,但是无法传递雅的境界。
这种想法现在看来是很现代的。他强调了感性在绘画过程里的重要性,也将绘画至高的审美定在了二维写实之外。你在他的作品中会看到比例的失真,但是我觉得他只是在追求另外一种真,一种真实存在的情感和直觉。他的绘画仿佛是在作诗,他所追求的真和美,是超出眼睛看到的一种“雅”,一种精神世界的存在。
这种绘画哲学,在300多年后的很多现代风格中都有印记,比如印象派、后印象派、表现主义,抽象主义等等。总体来讲,这种思想体现的是现代主义绘画越来越向内求的一个变化。这种理念说起来容易,但是做到还是非常难的,真的是只有大师级的人物才能在绘画里,真正的实现这种美学诉求。
除了“形”,“色”也是很重要的。
El Greco认为颜色本身是有意义的。颜色不仅仅是为了形象服务,颜色本身也可以传递出信息,情绪,甚至是情感。他认为颜色才是绘画中最重要的元素,这个还是蛮颠覆的。
在绘画中将形和色分离出来,分别探究各自能够表达出的美学意义,是很后面很现代的一种思想,在我看来也是一种很高阶的美学理念,在很多现当代作品中都有体现。
比如下面的两幅,一幅来自于罗斯科Mark Rothko,一幅来自于席勒Egon Schiele,前者强调色彩,后者强调线条。这两位都是我非常喜欢的艺术家。

Left: “Orange and Tan”, by Mark Rothko, 1954. Right: “Harbor of Trieste”, by Egon Schiele, 1907. (图片来自网络)
所以,我们可以看到El Greco的绘画哲思是很超前的。他把绘画的过程,以及绘画里的元素,赋予了一种升华,将所画的题材在二维平面上,用自己的绘画语言进行了新的呈现。虽然看起来比例是失真了,但是给人的感觉,却神奇的更加符合真实的想要表达的内容。
再比如他下面的这幅宗教绘画 The Opening of the Fifth Seal (c. 1608-1614) ,也是展出在展厅619里。

虽然我对这幅画里具体要描绘的宗教故事不是很了解,但是,当我在展厅619里,真真切切的看到这幅画时,我站在它的面前,真的感觉到被一种肃穆所包围,我感受到了一种紧张又庄严的氛围。
也许这也是艺术的“雅”吧,能够让人在状态之间穿梭。
如前面所讨论的,成为超越时代的艺术大师,要有反叛的精神,独特的画风,和美学的见地,也就是要在个性、技术和思想上都有所突破。
那第四点,我想探讨下外因,外部的环境,聊聊El Greco当时所处的社会,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因素也成就了这位大师。
我对于El Greco一直有个特别想不明白的问题:他的个性和画风都如此张扬,如此反传统,为什么他还会接到那么多王权贵族的订单?为什么他还能持续得为宗教绘画?为什么El Greco好像没有过得那么惨?同样是反传统的梵高,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,一幅画都卖不出去,过得那么穷困潦倒?
如果成为经典需要叛逆,那叛逆的程度要怎么衡量?如果反叛都不需要付出代价,那又何以成为经典?
El Greco是一个时代的特例么?
从艺术环境上来看,16世纪末17世纪初,是一个绘画风格主义的空窗期,或者说是过渡期。文艺复兴的泰斗三杰都已经去世,而新的巴洛克时期也还没有到来。
这段时期在艺术史上,也被称作古典绘画的一个艺术危机—— a crisis of art。
有能力的艺术家都在寻找风格上的突破,以证明自己的艺术造诣。文艺复兴的前辈们并没离去多远,他们的这几座高山,非常难逾越。达芬奇、米开朗基罗、拉斐尔等大师,都已经将古典绘画的高度提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;再有天赋的学生,在正统的培训下,临摹三杰的画作十数年,最多也只能达到和他们差不多的水平。而即使是这样,他们可能仍旧无法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,因为他们没有去超越。
在这个风格荒的时期,艺术家们都在尝试去创新,去挑战传统,所以,某种程度上,反叛这件事情在当时是可以被接受的。反叛虽然小众,但并不非主流,更不大逆不道。
再次,El Greco主要的创作时期,居住在西班牙。西班牙是在16-17世纪,天主教的宗教氛围十分的狂热。一是因为西班牙在16世纪,才得以将天主教恢复成国教,所以很是珍惜。之前的很长时间,西班牙被阿拉伯人统治,被迫奉行伊斯兰教。二是当时的国王Phillip II十分的虔诚,他认为自己是欧洲天主教的捍卫者,反新教改革,反奥斯曼侵略。Phillip II统治下的西班牙,国力强大,被称为“黄金时代”。他大力支持各种宗教项目,甚至在向外扩张殖民的时候,第一要旨都是宗教传播,而非经济掠夺。Phillip II本人也是出了名的喜欢艺术,重金邀请画家们到西班牙,也赞助了很多有名的绘画作品。
这样的一个大环境,给了El Greco很好的发展机会。
一方面,El Greco本就对基督教十分的虔诚,宗教热忱是他不竭的创作源泉;他的画里面,对色彩和形态的艺术诠释,很多时候,都是为了更好的传递基督教的精神,和人们产生信仰的共鸣。所以,El Greco的创作是很符合主旋律的,西班牙的宗教狂热,保护了El Greco在绘画上的反叛。
另一方面,King Phillip II热爱艺术,他的艺术鉴赏能力可能比其他王室要高一些,或许更能接纳不同的艺术风格;不过也有说法说Phillip II其实比较的顽固,有特定的审美喜好。但无论怎样,他还是求贤若渴,相信艺术对宗教传播的力量,希望吸引更多的艺术家来西班牙发展。
El Greco也渴望一个伯乐。他也确实接到了Phillip II的两个很重要的订单,Allegory of the Holy League 和 Martyrdom of St. Maurice。不过国王对他的作品不是很满意。也有传说是,King Phillip II个人很欣赏El Greco的艺术创新,但是这两幅画里面的一些处理被认为是反宗教精神的——比如绘画中人物的形态过于突出,盖过了内容,所以即使国王自己很欣赏,他也没有办法把这幅画放在教堂的主殿里。具体什么原因是不清楚的,不过在那之后,El Greco也确实没有再接到宫廷的订单了。

“Martyrdom of St. Maurice”, by El Greco, ca. 1580-82 (图片来源于网络)
虽然没能进入宫廷,为King Phillip II御用,但是留在Toledo,其实也是很不错的选择。
Toledo是西班牙的宗教圣城,在那里El Greco可以接到为教堂作画的重要订单。在Toledo,他也有一个比较支持和理解他的小圈子,也不缺愿意出钱的赞助人,有传说El Greco过的还挺富足。人们也许无法为他的画广而背书,但会选择私人收藏,这在当时应该是很少见。当然,肯定会有人不喜欢他的风格,也会批判他,排挤他。如果在罗马,他可能根本没有办法过的这么独善其身;Toledo刚好远离了文艺复兴的主场,这样让他可以更专心的创作。
El Greco恰好也出现在了西班牙文艺复兴的开端。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,因为阿拉伯的统治,西班牙的绘画中不能出现任何人物形象,只能出现图形和文字。绘画的文艺复兴以人为本,从14世纪就开始在欧洲传播,但是直到16世纪,才传到西班牙,因为那时西班牙才恢复天主教。El Greco则恰好成为了西班牙文艺复兴的领军人。
就这样,El Greco可以说是集齐了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甚至巧合。
El Greco因为画风太过独特,其实没有什么画家追随,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学徒,可能只除了他的儿子。再加上信息的不流通,Toledo又比较远,在当时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他。所以,很巧妙的是,他的绘画风格就这样被“封存”了起来,没有形成派别,没有变成主义,也没有被继承发扬。一直等到了300多年后,现代主义的出现,才解开这个封印,让El Greco重获生命,走进了历史的殿堂。
回到最开始的问题:如何才能超越你的时代,成为后世的经典?
如果叛逆和偏离是必需,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?没有代价的偏离,是叛逆么,能成为经典么?
El Greco也许是个特例。
他开创了绘画史上一个全新的审美的角度,史无前人,自成一派。他的艺术和思想超前于所处的时代,挑战了权威,偏离了经典,但是并没有被时代残忍的抛弃。
他离经了,但是没有叛道:没有判内容上的道,创作还是围绕着宗教的主旋律;也没有判艺术界的道,因为他的画风,没有形成主义,与主流对抗,只是变成了一个小众。一系列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,让他得以在包容的小环境里,从容的去创造。没有聚光灯,但也没有杂噪音。
也许,没有在当时获得世间的认可,对于El Greco这样一位踌躇满志的画家,是一种惩罚,一种磨难吧。这也许是他偏离的代价,但是我相信他的信仰,给了他的救赎,也给了他的归宿吧。
既平凡又伟大,这是多么巧妙的一种平衡。或许这才是我对El Greco最好奇的部分?Maybe。
“没有其他伟大的西方艺术家像ElGreco那样,在思想上从拜占庭图标的平面象征世界,转向包容万象的人文主义文艺复兴绘画的世界,最终又走向一种以概念为主的艺术。这些世界有一个共同点:那就是对新柏拉图主义理论的尊重,认为艺术体现了更高层面的精神。”
这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网站上,对El Greco的介绍的最后一段话。
“No other great Western artist moved mentally—as El Greco did—from the flat symbolic world of Byzantine icons to the world-embracing, humanistic vision of Renaissance painting, and then on to a predominantly conceptual kind of art. Those worlds had one thing in common: a respect for Neoplatonic theory about art embodying a higher realm of the spirit.”
很庆幸在这两个夏天,我能和这位伟大的画家相遇。
带着思辨,我从此真正踏上了,探索艺术的旅程。
这篇文章,从有这个想法,到构思酝酿,再到落笔、修改,最后到定稿,前前后后应该有快6个月的时间。
开始,我完全不知道El Greco是谁,我只是简单的被他的画所吸引,对这种独特的风格很好奇。看他的画的时候,让我自然的联想到了塞尚和毕加索,当时我都还没有开始读关于El Greco的任何介绍,那是2023年的夏天。在后来的一年里,我在各大博物馆频繁的和他的画偶遇,愈发觉得有些缘分,我也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和思考,但是这时候我也还没有去研究El Greco到底是谁。今年夏天,我重新回到纽约,大都会博物馆的古典欧洲绘画展区重新对外开放。我惊喜又惊讶的发现,这里竟然新开了一个专门展出El Greco的展厅——展厅619。更令我血脉沸腾的是,塞尚和毕加索的画竟然也放在同一个展厅,来表示El Greco对他们的影响。
这时,我才恍然大悟,原来我曾经的感觉和联想,都是对的。
在那个瞬间,我就打算要来好好的写一篇文章。
艺术对于我来讲,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展厅619,突然变得不那么晦涩。不懂艺术史的人,也是可以去用自己的方式,去感受和解读艺术。如果艺术史里写的是对的,那艺术作品带给我们感觉,就是应该超越认知,跨越时空,直达心和灵,并不需要提前的知识储备。
与El Greco相邻的展厅620, 也构成我觉醒的一部分。它离El Greco的展厅有着最近的距离,也有着最远的距离。这种相邻相异的反差,开启了我很多关于艺术的思辨,从简单的思考审美,上升到了思考价值。
展厅619和展厅620,是我对艺术开窍的地方。


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)
后记
(但是很长)
欣赏艺术,给我带来了三个层面的价值:第一层是审美的享受,第二层是历史的熏陶,第三层是哲学的思辨。
比如El Greco,通过欣赏他的作品,我体会到了绘画的美和意。站在他的作品前,我感受了一种情感和一种状态,这些都是审美带给我的享受。然后,通过对他的研究,我了解了他的时代背景,了解了几个艺术风格的内涵,文艺复兴运动的精神,以及他所处的社会和环境。最后,通过进一步的阅读,我开始搭建了自己欣赏艺术的体系,也开始反向地,对自己有了更深的了解。
就像剥洋葱一样,一层一层地剥向内核。
下面,我想来谈谈这最里面的一层,欣赏艺术带给我的思辨。
到底什么是艺术?
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,古今中外,见仁见智。在我看来,艺术是一种不实用的,而且不太能被语言描述的存在,它能唤起人们的情感和想象。艺术是在另一维度和我进行着沟通,这个维度可能是美学,是一种直觉。对我来讲,“美”应该是艺术的根,艺术体现的应该是一种审美,而审美是人类一个高阶的思维,很难去描述。
艺术本就不太能用语言形容,但是试图用文字去描述它的过程,我觉得很有趣,仿佛在和自己的大脑较劲。艺术也是流动的,是开放的;每个人对于艺术的理解,也会随着时间所变化。一生与艺术相伴的人,应该不会觉得无聊。
那什么是有价值的艺术?
这个问题就有意思了,因为价值是一个共识性的东西,是由社会上的人来评判的;价值是在某种程度上需要能够被定义的。一般来讲,越“难”或者越“少”的东西,价值会越高,但是在艺术世界里,也是这样子么?
很多年前,我看了一部艺术纪录片叫《局部》,我很喜欢,主讲人是陈丹青老师。纪录片就取景于我最爱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。陈老师选取了一些馆藏的绘画,用细节来进行解读,从而以小见大,以局部探全貌,以此来抛砖引玉,启发大家对艺术的思考。
其中一个被探讨到的概念,就是“偏离”,这个我当时的印象特别深刻。在大都会博物馆里,位置好的,价值高的,最多人去看的绘画,仿佛曾经都是“偏离”的作品——偏离主流,或者偏离传统。
比如印象派的作品,在当时被巴黎的学院沙龙拒绝,只好自己来办展出。印象派当时的画法是被主流学院派所唾弃的,但是到了几百年后的现在,一切反了过来。曾经的那些沙龙画,被放在了地下仓库;而博物馆的墙上挂着的,则都是当时被排挤的印象派的作品。
虽然我觉得古典学院派的作品还是挺美的,我有时候还挺喜欢这种有点矫情的美,理想化的美,但是在历史的舞台上,它们已经谢幕了;在现在来看,这些画已经没有很高的价值了。
下面的两幅作品,左边的是印象派大师莫奈的日出,这幅画被认为是印象派的第一幅代表作,当年被官方的沙龙拒绝展出;右边的是同一年在官方沙龙展出的“维纳斯的诞生”,画家是卡巴内尔。

Above: “Sunrise" by Claude Monet, 1874. Below: "The Birth of Venus" by Alexandre Cabanel, 1874. (图片来自网络)
大家可以感受下这两幅画的不同。
可能因为之前看过这个纪录片,脑子有欣赏“偏离”的这个概念,所以,当我看到El Greco的作品时,我的第一印象就关注在了它和同时代的不同上。他的作品看起来,偏离了我认知里的文艺复兴的绘画。
所以,“偏离”的作品就更有价值么?后来在我学习了更多之后,我发现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:是,也不是。
讨论 “偏离”的一个前提是,得先有一个主干的东西,主流的东西,这样才有主线外的偏离。
而如果将中世纪之后的艺术发展简单地划分,有古典和现代两个篇章。“偏离”更像是在评价现代艺术时的一个标准,在古典时期则不太适用。
19世纪中的印象派可以笼统的被认为是古典和现代绘画的分水岭。古典绘画时期的历史环境下,绘画是用来再现共同的认知和经验,可以是神、人或物,总之是人们认知里的存在的东西。
这个时候的创作,如果能够画的像,再画的美,就是已经很难了,绘画真的是一门需要精湛技术的手艺。绘画本身从颜料、到构图、到技法,也都经历好多的突破。比如,给人物在画里面打上一束光,就是一个很大的创新,因为那时候没有灯,只有蜡烛,所以正常的绘画时,是无法有光束的效果的。
古典时期的绘画艺术,核心价值是在建立一个经典的技法体系,可以完整的描绘认知的事物。价值体现在“绝对意义上”的新发现,体现在绘画技巧上的炉火纯青,审美体系的建立和完善。“偏离”本身不会是加分项,精益求精可能会是。
到了现代时期,所处的创作的环境变了,“偏离”或者说创新,就被更多的用来衡量作品的价值。
我觉得这背后还有三个重要的时代因素,促成了绘画对传统的“偏离”。一是照相机的发明,让写实渐渐失去了曾经的价值;二是理性觉醒以及法国大革命,让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再次被唤起;三是弗洛伊德的哲学,对于潜意识以及梦的解析,让创作从客观世界中进一步的解放。
所以,现代时期的艺术创作,如果只是单纯在技法上登峰造极,在同时代可能还可以是大师,但是想超越时代成为经典,就会比较难了。“偏离”承载了一种学术的价值,反映出了艺术在美学范围以外的社会和人文价值。古典时期的绘画,处在一个不同的历史阶段,更注重“绝对意义”上的美学创新,而不是相对意义上的“偏离”。
从这点上来看,El Greco真的是太厉害了。他在古典绘画上做了现代的尝试,在古典传统体系之上,创造了新的美学的语言。他的作品,美学价值和学术价值,都非常的高,从古典跨越到现代。也许是他虔诚的宗教信仰,带给了他更高维的思考深度,指引着他,在二维的画布上重塑了时间。
他的“偏离”比现代时期的画家,早了300多年。
现在回想,陈丹青老师用的这个“偏离”的词还是挺准确,他没有简单地用反叛或者挑战传统之类的词汇。偏离的落脚点还是在地上,画家还是要有自己的风格,只是这个风格偏离了主流;而反叛或者叛逆,本身不需要落地,可以只存在于空中,作为一种精神上的表达。但是,要成为艺术上的经典,不能空有叛逆的外壳,还要有美学的实质;偏离之外必须也要有继承。
在欣赏当代艺术时,我看到了好多“不走寻常路”,好多标新立异和叛逆不羁,但是很多时候我似乎没有看到“美”,我觉得眼前的艺术品就是不够好看。我知道艺术鉴赏也是见仁见智,我觉得不美的,别人可能会觉得好。但是,当代艺术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,对于我来讲,如果没有美感作为底层的支撑,我很难去欣赏。
我认为审美是在人类在上千年的发展中,慢慢形成的一种很高维的智慧,它连接着一些很本质的永恒的东西。艺术如果不够有美感,只有叛逆,就本末倒置。况且,在现在的社会,叛逆这个事情已经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,人们已经默认艺术本身就是要标新立异的,否则就不叫艺术。
单独来讨论价值的话,当代艺术的创作如果既不“难”也不“少”,那价值就不太可能会高。或者,反过来说,如果想要在当代创造出高价值的艺术,就要让这个事情变得更“难”或者更“少”,要么极致,要么稀缺。
你可以变得非常的执着,比如你一生反复画一类题材,琢磨一种技法,像 Giorgio Morandi,他一生就只画静物,不同光线下的静物,而且一直钻研自己的一套画法,把静物画到了极致。我们经常听到的莫兰迪配色,也是取自这位画家。
或者,你也可以一生就做几件作品。比如,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行为艺术家谢德庆,他一生只做了6件作品:5件作品分别用了一年,一件作品用了13年。例如《绳子》这件作品,在一年的时间里,他和另一位女艺术家在腰间用一条8英尺的绳子绑在一起,相互不允许接触。我不禁感叹,这是需要怎样的执着啊。

Left: “Still life”, by Giorgio Morandi, 1948-49. Right: “一年行为表演:1983-1984” ,简称 “绳子, Rope Piece”, by 谢德庆, 1983-1984
也许当代艺术的价值,在于它没有随波逐流,通过艺术保留了人类很本质的一些东西,或者做到了很多人“不敢做”或者“做不到”的事情。
当然,这都是我并不成熟的分析,我也还是行路人,还在一点点地摸索该如何欣赏艺术。
思考还在继续……
“艺术的价值是不是一定要用时间来检验?
是画布记下了时间,还是时间成就了画布?
是空间承载了时间,还是时间塑造了空间?
时空是不是其实是合一的?”
展厅619和展厅620,相邻相异,似近犹远,本质上开启的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——至少对于我是这样。
所以,这最后一个篇章,我准备换个广角镜头,给历史拍个照片。我想深入到绘画的元素,把创作的过程拆解一下,再组装,再提炼,然后在二维的平面上试着把艺术的“时间”画下来,以此来谈谈我对绘画艺术史的理解。
当然我的观点可能并不成熟。这里更多的是结合我的经历,分享一个思考的过程,希望可以帮助到像我一样对绘画感兴趣的非专业人士,去开启更多人的艺术探索。
我非常喜欢逛艺术博物馆,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我去了不下20次。刚开始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喜欢,我也没有很懂这些作品;后来我发现,我爱上的应该是一种“空间”带给我的“时间”感。
博物馆是一个大的空间,套了无数个小的空间。
每次我站在艺术品面前,驻足的欣赏,我和眼前的画,还有画里的内容,画的作者,瞬间就构成了一个小空间。在这个小空间里,我们在产生着共鸣,我的思绪是很自由的,甚至可能超出了我的意识。
我在看El Greco的画的时候,站在画前面的一瞬间,我会被画面的内容、色彩和笔触所吸引,虽然我对画的宗教背景并不了解,但是我能感受到一种画家想要传递出来的感觉。博物馆的这个容器里,每个小空间连起来,就是一条时间的长廊,承载了跨越时空的一种能量。
绘画构成的就是一个艺术的小空间,而这里最核心的三个要素是:画布,画家和观众。
画布里面反应的是一个内容,往往是一个认知里的事物。画家用他自己的绘画语言,对内容进行解构和再塑。然后画呈现在观众面前,和观众产生共鸣。
更准确的说,这三个要素是:画布里的客观世界,画家的理解诠释,观众的感受共鸣。
他们构成了一个三角的关系,画布里的客观世界在最上面,每幅画都是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诠释,只不过有的更在于唤起观众的共鸣,有的更偏重画家的理念和设计;有的画完全追求写实,有的画完全脱离现实。
这样每幅画就可以得到一个坐标,来定位它的风格。
这是我最开始的一个想法,后来我发现有几个方面要修正,最终变成了下面的这个图。

首先,还是要把绘画的古典和现代时期分开类看。
在古典时期,绘画不是创作出来单纯为了“观众”欣赏的,绘画要传达的是一个内容,神、人或物。这个内容当然也会传递出情感,但是这个情感更多是用来服务内容,服务画家的,而不是第三方的观众。所以,这里的观众的视角,其实和画家是合一的,画家即观众。
在古典绘画时期,这个三角的左右两点,更应该是画家的感性,画家的理性。比如,同样的内容和题材,达芬奇的绘画处理,就比较理性,而米开朗基罗就偏感性;他们画出来的画,感觉也是不一样的。
其次,在这之上,其实还有第四个元素,这个就更加的抽象一点了,那就是“画家的知性”,是直觉衍生出来的一种思维,是概念化和象征化的思考方式。
比如El Greco,在上面那个图的横轴上的坐标——感性较之于理性,他肯定是偏感性派的,他的作品对客观进行了加工,以传达出情感和某种精神。但是,在另一个维度上,El Greco也用了比较象征抽象的思维去处理绘画的呈现,这个是感性和理性之外的一种思维。这一点,在古典绘画时期不是很明显,我们只能在少数的一些画家身上,看到抽象思维的印记。到了现当代,当绘画越来越脱离客观世界,象征的手法的运用就越来越多。
总之,经过上面的修正,绘画所构成的艺术空间就可以用下面这样的坐标体系来模拟。
写实是中间的主线,最上面是客观的世界(或者共同的认知经验),左边是画家偏感性的意化处理,右边是画家偏理性的形化处理,而下面是不太能说的清楚的象征,或者写虚的处理。中间向外一圈一圈的是一个时间的维度。
在这个框架里,我们可以把古典绘画从文艺复兴,到巴洛克,洛可可,到后面的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等等,进行一个标注。画家的在图上的位置就大概代表了其风格主义的特点。

(备注:这个图是帮助我建立对艺术理解的宏观框架的一个方法,但是我必须要强调,这样的分类不会是很准确的,风格主义是后人在学习艺术的时候的强行分类,画家当时的创作其实并不是按照我属于那个类来做的,而且欣赏绘画更多的是要看自己的感觉。在做上面的图之前,我已经逛了好多次艺术博物馆,看了好多画,纯凭感觉的记录下来那些画我喜欢,这个积累的过程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,而且每个人的审美和喜好也很不一样。上面的这个图更多的是锦上添花,帮助形成一个全局观,找到艺术史的脉络,和画家之间相对的位置。)
把画家往上面这个图里填放的过程其实很有意思。
我经常会发现有一些画家,我不太知道往哪里放,而恰巧这些画家又都是我之前在看画的时候,就会记录下来的喜欢的类型。比如,有三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我就不太知道放在那里:El Greco, Sandro Botticelli, Hieronymus Bosch,他们仿佛都有点超纲了,我把他们的画放在了“感性”和“知性”维度的中间地带。
渐渐地,我也开始找到了一点我自己的审美规律。

“The Birth of Venus”, by Sandro Botticelli, c. 1484–1486.

“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”, by Hieronymus Bosch, ca. 1490-1510
上面的坐标图,时间范围还是在古典绘画时期。到了现当代时期,也就是19世纪中印象派出现后,这面的分析就更加有意思了,也更加不太好总结了。
同样的四个象限,横纵两轴,我们把圆圈按照时间维度,逐渐地往外扩张,就形成了下面这个图的样子。

无论在哪个时期,真正的艺术家总是想要进行突破的。
而突破这件事情,还是剥洋葱到最里面,其实也逃不出绘画的艺术空间里最基本的元素。当绘画的内容渐渐可以脱离客观世界的束缚,绘画的每个元素,每个动作,都可以被单独拿出来再探索。
比如,感性这条线,画家可能会突破写实的束缚,用自己的情感对客观现实进行扭曲,就像梵高的画,或者表现主义的画。再更进一步,有的画家可能会彻底抛弃客观现实,单独用绘画的组成单元,比如颜色,比如笔触,去直接唤起人们的感性共鸣,就像抽象主义,或者抽象表现主义。
同样的思路,你可以在另外的三个轴上,做类似的头脑风暴。而现代艺术的发展,大体上就是一个渐渐脱离写实的过程。
- 画作的内容,除了认知里的神、人和物,再突破点,是什么?
为什么我不能画平民的生活(写实主义)?眼睛看到的世界才是更真实的(印象派)?现实里的事物本身就是艺术(杜尚的“泉”)?艺术家创作的过程不能是艺术么(行为艺术)?
- 理性和逻辑,再突破点,是什么?
为什么不能把现实变成大的色块和形状的组合(后印象派)?为什么不能把事物的每个面都画在二维平面上(立体主义)?绘画的基本单元拿出来为什么不能是艺术(构成主义)?线条和形状的纯理性罗列也可以是艺术的(极简主义)?一个概念本身可以是艺术么(观念艺术)?
- 知性和象征,再突破点,是什么?
为什么我不能画我自己的潜意识(超现实主义)?事物背后存在的“道”是什么(抽象现实主义)?为什么我一定要有意识的去作画,为什么画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有道理(无意识作画,达达主义)?
在我看来,现当代的绘画发展,就是一个将绘画这件事情进一步分解的过程。
如果回归到绘画这件事情,这一系列的动作,最本质的一个过程是下面这样的:
一个内容或题材 ---> 画家进行构思 ---> 画家一系列的选择:构图,色彩,线条,笔触(任何绘画应该都离不开这四点)---> 画家作画的一系列动作 ---> 修改和定稿 ---> 展示。
艺术家在寻找突破的时候,其实可以把上面的每一步都拿出来进行极致的探索,把每个元素都拎出来研究,推敲,进行融合或者解剖,最终创造出新的艺术体验。当然这后面要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思想体系,以及画出来的画还是要有美学价值的。
更多的细分的元素,会被用来进一步扩展绘画的四个基础方向——写实,感性,理性,知性。
这些元素都包括在上面对绘画这个动作的分解之中:构图、色彩、线条、笔触,画家的绘画动作,画家的主观思想,事物背后的道,现实不存在的东西,等等等等。
把这些大致的放到一个框架里,会看到上面的那幅图(也重新放在了下面)。
横轴是:意vs形——“由内而外”vs“由外而内”。
纵轴是:实vs虚——“形而下”vs“形而上”
(这里的“虚”,是和“客观现实”的相对的,可以是超现实的,也可以某种事物的“道”)。

你会发现艺术的发展,至少是被写进艺术史书里,被认为对有价值的艺术,都是在这上面图里,摆脱前面圆圈的束缚,向外扩展到新的一圈的过程。
这是一个向内求索,向外突破的过程。
到了当代,艺术可以完全摆脱对客观现实的描绘,观念和概念本身就可以变成了艺术创作的对象。这个结论,其实如果按照前面的分析思路,是可以自己推出来的。
最后我想补充的一点是,画家的理念,和画作呈现出来的感觉,有可能是不一致的。
像一些当代作品,我觉得很感性,但是读艺术家的创作思想,原来是很理性的。比如极简主义的代表人物Sol LeWitt,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画的时候,可能是因为色彩的原因,我觉得还挺有情感共鸣的,以为画家也是用情感来创作,但是了解了稍微多一点,发现他作画完全是反主观情感的,反“表现主义”的。他追求纯粹的结构,通过单一形状的简单排列,来寻求美学上的共鸣。
还有些画家,会因为作品的风格被强行分类到某一个流派当中,可是他本人并不是那么想的。比如Degas,常被认为是印象派,但是他自己并不认同印象派的创作理念。他的画风看似和印象派的写意有点像,但是多了解一点,就发现他的创作过程很不一样。Degas不爱写生,也不随性,他的画是在工作室里,被反复打磨出来的,画中飘逸的笔触目的是为了捕捉芭蕾舞者的动态。

Left: Untitled, by Sol LeWitt, 1992. Right: “Dancer with a Bouquet of Flowers”, by Edgar Degas, 1878. (图片来自网络)
所以,看画的时候,除了自己的感觉,有机会也要多了解一下作家的理念,再反过来重新欣赏。尤其是对于比较当代一点的作品,比如二战以后的作品,因为艺术在这个时期,已经突破到了更关注观念和概念的层面。当然,我觉得也有很多作品,就是没有办法呈现出画家的理念,是不落地的,是失败的。我们欣赏画的时候,也要带着批判的精神。
下面是一些现当代的作品,大家可以试试往这个框架里面放。这个过程还挺有意思的,因为没有一个完全正确的答案,所以这个试图去解题的过程,会很好的启发你去理解画家风格的相对位置,从而梳理出艺术发展的一个历史脉络。

Left: “Exotic Landscape”, by Henri Rousseau, 1908. Right: “Street, Berlin”, by Ernst Ludwig Kirchner, 1913

Left: “Improvisation 27 (Garden of Love II)”, by Wassily Kandinsky, 1912. Right: “The Presence of Memory”, by Salvador Dalí, 1931

Left: “Black Square”, by Kazimir Malevich, 1915. Right: “One and Three Chairs”, by Joseph Kosuth, 1965 (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)
对于欣赏艺术,工具只是一种辅助。
这种偏学术的分类,可以去帮助理解艺术的发展,但不是艺术的本身。归根结底,艺术是很难被定义,很难被框住的。
我们欣赏艺术,还是要从自己的感觉或者自己的观念出发,多去体验,去感受,把时间“浪费”在艺术上,渐渐的找到自己的喜好,然后再结合这样的宏观的框架,总结出自己审美的风格;然后再去看更多的艺术,提升自己的审美,启发更多的思考。这是一个内外求索、循环向上的过程。
以我为例子,当我把我知道的画家都放在上面的这个图里后,我标注出了之前在看他们画的时候就很喜欢的那几位,然后我突然找到了一些规律:我喜欢的画家都很难被归类,他们都有各种风格的融合,尤其是东西方的融合,还有就是他们都有用了一些象征的手法。例如,El Greco, Henri Matisse, Morandi, Odilon Roden, Modigliani, 赵无极,。

Left: “Woman with a Hat”, Henri Matisse, 1905. Right: “The Budda”, Odilon Redon, 1904 (图片来自网络)

Left: “Mäda Gertrude Primavesi”, Gustav Klimt, 1912. Right: “02.11.59", 赵无极, 1959 (图片来自网络)
这种发现是很惊喜的,如果没有结合理论的学习,我也很难找出规律。接下来我就会想更多去研究我喜欢的画家,去各地的艺术博物馆,专门看他们的作品。这个过程中,我也很可能会有更多其他的发现。
写到这里,差不多已经有两万字了。我从来没有想象过,自己会写这么长的一篇文章,还是纯自发的想去总结和分享。
我在想,这个写作的冲动,背后也许有个很重要的原因:这一年来的经历、机缘和思考,让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喜欢逛博物馆,我为什么会对艺术感兴趣,那个我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存在的更高维的原因,我终于找到了。我非常想好好地把我的想法记录下来,把这前前后后的思考也记录下来。
我爱艺术,是因为艺术代表了一种更高的精神诉求,而这种诉求的终极体现就在于对边界的修改。
就像上面的那个图,每一层圆圈都是对里面一层的修改,艺术永远都在试图对边界进行突破,再重塑,去打碎,再重新定义。
这是一个有限和无限的游戏。我对于人生的看法也是这样的。
人生就是一个有限和无限游戏的组合。在一次次对边界的重塑中,我在定义我自己的人生。
我喜欢和边界共存——突破一个,再定义一个;而这个过程中所打磨出的能力,会让我获得最终的自由。
与艺术凝视的瞬间,我感受到了这种力量和光。
花絮
一些流水账。
我一次知道View of Toledo这幅画,是在一本书里 —— “All the Beauty in the World”。这是一个在大都会博物馆工作人员的随笔,里面提到的第一幅馆藏画就是这幅。不过去年因为博物馆的欧洲馆在翻修,这幅画没有被展出,我就在网上搜到了电子版。我当时的第一印象还是挺深刻的,感觉和别的画不太一样。真的见到这幅画的真迹,是今年的夏天,欧洲馆重新开放,在展厅619里面。看到真迹的感觉还是挺震撼的。
我看到的第一幅El Greco的真迹,是“Christ Carrying the Cross”,是2023年在大都会博物馆的Robert Lehman collection,当时这幅画还没有被挪到展厅619。

(图片来自于网络)
后来我在芝加哥,参观芝加哥艺术博物馆(Art Institute of Chicago),很意外的发现了好几幅El Greco的作品,再一次对他的独特的风格产生了好奇: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画的么?

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,摄于芝加哥艺术博物馆)
后来在华盛顿DC,我去参观National Gallery of Art,但是没有做任何攻略。我突然发现,竟然有个房间都是El Greco的画,那时候我也还不是很了解这位画家。不过这次偶遇,也让我愈发的对他产生了好奇,他的画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我感觉很特别。

(图片来自我的iPhone,摄于National Gallery of Art in Washington D.C.)
今年夏天,我回到纽约,再次去了大都会博物馆,就像前文所提到的,我惊讶又惊喜的发现这里竟然新开了一个El Greco的展厅,展出的都是他的画,这次的相遇让我有了想好好写一篇文章的冲动。不过从有这个想法,到真正落笔,还是酝酿了好几个月的时间。
另外的一个巧合是,El Greco出生和定居的两个地方,我刚好都曾经去过。希腊的Crete岛,还有西班牙的Toledo,这两个地方都不算热门的旅游城市,但是碰巧我都有去那里旅行过。当时还完全不知道这个画家。现在再去的话,我还蛮想去看一下寻找下El Greco的足迹,去看看他伟大的艺术遗产,尤其是他为Toledo几个教堂创作的作品。
比如这幅 “The Disrobing of Christ, 1597”

(图片来自网络)
还有这幅 “The Burial of the Count of Orgaz, 1586-88”

(图片来自网络)
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就像是我的学校,这些年断断续续的去了也不下20次。下面是我在博物馆门前的一些留影。

上面这张是2013年夏天,我模仿gossip girl里的经典场景,在博物馆门前的台阶上照了张相,当时我参加了一个主题为gossip girl的巴士观光团,这个台阶是其中一站。那一次旅行,我在纽约和芝加哥待了快一个星期,是我参加工作快两年了给自己放的第一个长假。当时工作特别特别的累,我的瘦了很多,体重应该比大学时候还轻。这趟旅行里的所有照片,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(可能也是被工作憋坏了)。

上面这张是2020年8月疫情的时候,当时我还在纽约工作,但是马上要调到香港。博物馆因为疫情关了很久,重新开放的时候人特别的少。我立刻注册了会员,趁搬到香港之前的一点假期,每天都跑到博物馆里待一会儿。很怀念那段时间,可以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艺术品面前,不受旁边人的打扰。现在想想也还蛮穿越的。

上面这张是今年2024年夏天,我在大都会博物馆门前的自拍,还是同样的台阶。这张照片,不知道是我去的第多少次了。现在每次去,就不会那么想要照相留念了。只有在逛累了,出来到台阶休息的时候,才会自拍几张,放松一下。
很有意思的是,当我把这三张照片找出来,排在一起后,我才发现:我在照片里占的比例越来越大——从最开始的远景,到中景,到后面的大脸;拍照的人也从路人,到朋友,到只有自己。
照片之间,既相同又不同——这样看,仿佛也有些意思,有些哲理,不是么?
把人生中不同阶段,相同主题的照片连起来,也是一件属于自己的艺术品吧。
完
参考资料:
1. 《A Little History of Art》, Charlotte Mullins
2. 《150 Years of Modern Art in the Blink of an Eye | 现代艺术150年》, Will Gompertz
3. 《The Story of Art》,E.H. Gombrich
4. 《对立之美:西方艺术500年》,严伯钧
5. Wikipedia